食物的记忆与慰藉

石少华

三十年前，去东北出差，返家途中转道北京，与在京工作的一好友去青艺实验剧场看话剧。节目结束，已是晚上十点多钟。时维深冬，徒步返途中，积雪成冰，一步一滑，寒风间肠鸣如鼓，尤甚“厄于陈蔡”之窘。

前方暖黄招牌下，一家水饺店正亮着灯火，玻璃门上凝着薄薄水汽。推门进去，一股葱姜与骨汤的醇厚香气扑面而来。我和朋友那天没有喝酒，上了两盘饺子，第一盘吃得急，一上桌，什么调料都没蘸，连汤带水几口便见了底，第二盘放慢了节奏，才发现每只水饺都捏着整齐的褶子，像朵半开的白菊，蘸些醋，咬开后却藏着千般滋味。店里暖流弥漫，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，心中满是满足感。推门出去，外面虽是朔风裂帛，枯枝厉啸，身体却不再觉得冷了。俩人一步一趔趄，跌跌撞撞朝前走，脚下的冰块踩得吱吱地响。

经年已逝，早已记不清那天吃的是什么馅的饺子了，唯独唇齿间的酣畅仍烙印在舌尖。纵使后来遍尝四方水饺，却再难寻得彼时的滋味了。原来，食物本身除了生理满足外，更与记忆、情感紧密交织，形成强烈的心理慰藉与情感联结。北宋文豪苏轼贬至海南儋州时，当地“食无肉，病无药，居无室，出无友，冬无炭，夏无寒泉”，苏轼却以“蔓菁、芦菔、苦荠”等野菜，加入米糁煮成菜羹果腹，自嘲为“东坡羹”，成为他对抗孤独与逆境的精神抚慰。

唐代诗人杜甫一生颠沛流离，流亡至夔州时，生活困厄，常以粗粮度日。他对一种名为“槐叶冷淘”的民间食物印象深刻。这种食物以槐叶汁和面，制成细面条，煮熟后过冷水，拌以调料，夏日解暑效果甚佳。杜甫晚年，贫病交加，所作诗词仍多次提及“冷淘”，可见其对这道平民食物的珍视。

味觉记忆的强度，往往与人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关。当人处于饥饿、寒冷、孤独、危难等极端状态时，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，钱钟书在《围城》中所言：“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”。当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时，最朴素的食物更能绽放出超越奢华的光芒。景随时易，味共境迁。如果没有那样的特殊情景，吃食物的味道也就不是那个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