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圆桌往事
陈亦权
我家储藏室角落的盖布下,裹着一张陪伴我们八年的大圆桌,一转眼,已多年没用过了。
每次看见它,总会想起上面曾摆着满桌菜,更盛着一大家人的热闹:我家大宝、小宝是双胞胎,哥哥家的侄儿小宇、弟弟家的侄女小雅,四个孩子同岁同年级,为方便读书都住我家,再加上周末常来的哥哥嫂嫂、弟弟弟妹,这张圆桌从来没闲过。
早先,这圆桌总挤得暖烘烘的。
四个孩子一起上初中那年,小宇和小雅住到我家,平日里桌旁就围着四个抢菜的小脑袋。每到饭点,小宝护着我炖的红烧肉:“这是我爸给我们炖的!”
小宇就逗她:“叔叔也是我叔叔,分我一块怎么了?”
大宝和小雅倒懂事,总把肉往我和老伴碗里夹。到了周末更热闹,哥哥嫂嫂早早就拎着刚腌的咸菜和土鸡蛋来,嫂子一进门就扎进厨房帮老伴摘菜;弟弟弟妹骑着自行车赶过来,弟媳还带来她最拿手的红烧鱼。老伴和嫂嫂、弟妹坐在桌边喝茶聊家常,四个孩子围着圆桌追闹,开饭时十个人挤在桌旁,碗碟摆得满满当当,连添饭都得轮流递碗,可没人嫌挤,笑声能传到院门外。
那时总觉得,这大圆桌买得太值了,少了它,一大家子凑不齐这般热络的饭。后来,四个孩子一起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,家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声响。打包行李那天,四个孩子围着圆桌坐,大宝和小宇擦桌面,小雅叠打包布,异口同声说:“放假就回来,还吃伯伯(叔叔)做的糖醋鱼!”
送他们去车站时,看着四个背影一起钻进车厢,我攥着老伴的手,眼泪止不住落,从前周末满桌的碗筷碰撞声、大人孩子的说笑声,好像都跟着他们走了。
家里只剩我们俩后,大圆桌空得晃眼。
清晨不用再煮四大碗粥,周末也没了哥哥嫂嫂、弟弟弟妹来摘菜的身影,傍晚桌上只摆两盘菜,筷子放得整整齐齐,却冷冷清清。
有次老伴夹着菜叹气:“以前周末十个人围着,总嫌桌子小,现在倒觉得这桌子能装下整个屋子的空荡。”
我望着桌面,好像还能看见嫂子和弟媳在桌边递菜的样子,鼻子一阵酸。
偶尔孩子们放假,也只有我家大宝、小宝回来。他俩把特产摆上桌,却总下意识往旁边挪挪碗——从前那是小宇和小雅的位置,再远些是哥哥嫂嫂的座位。四个人围着大圆桌,中间空出一大块,话没说几句就冷了场。小宝小声说:“哥,要是小宇和小雅、叔叔阿姨也常来就好了!”
我听着心里更不是滋味,却也不能怪他们不来:大家都在努力生活,各有各的忙。况且自从父母离世后,我也很少去哥哥弟弟家。
上个月,我们把大圆桌收进储藏室,换了张四人长方桌。
如今我和老伴坐在桌边,两盘菜摆在中间,伸手就能夹到。换桌的当晚,老伴笑着说:“这样好,菜热乎,心里也暖也充实!”
偶尔说起周末一大家子围圆桌吃饭的事,也不再失落。
原来,日子就像这桌子:大时有大的热闹,小时有小的温馨。那些和孩子们、和哥哥弟弟一家围坐圆桌的时光,早成了心里的暖。哪怕现在只有两人,也能把小方桌上的饮食寻常,过成一首无叹无憾的温暖小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