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收后那些小事儿

苑广阔

“三春不如一秋忙”，这句老话在乡村流传了多少年，就陪着农人熬过了多少个起早贪黑的季节。当最后一车玉米入仓，花生地的泥土不再粘脚，红薯窖的盖子稳稳压实，田埂上终于少了匆忙的身影，农人紧绷一整个秋天的神经，才算真正松快。粮食归仓，像心里揣了块沉甸甸的暖石，往后的日子有了底气，剩下的活儿，也便从容起来。

收割后的田野褪去金黄，露出褐色泥土，玉米茬子像一个个矮壮的惊叹号戳在地里。父亲扛着镢头下地，一镢头下去，带泥的玉米茬应声而起。他蹲在地里，双手握茬轻轻一拧，抖落根部泥土，再码成整齐的小堆。摘过花生、红薯的秧子都是宝贝，拉回家摊在院子里，经几天日晒变得干燥松脆，再用铡刀铡成碎末，加工成细糠。猪圈里，几头黑猪哼哼唧唧等着吃食，母亲把细糠、玉米粉、麦麸拌在一起，撒上几把剁碎的老南瓜、萝卜缨，黑猪立刻凑上来，吧嗒着嘴吃得香甜。城里人追捧土猪肉，不正是因为这些猪从没吃过精饲料，全靠天然粮草喂养，肉质才格外紧实鲜香吗？

秋收时，村里人路上遇见，多是匆匆一点头，或喊一声 “忙着呢”，便脚步不停往地里赶。秋收过后却不同，田埂上碰见，总要停下脚步，递支烟，或是站着聊几句。“你家玉米晒透了？”“窖里的红薯藏得严实不？”“今年麦种选好了没？” 尽是些闲话，没什么要紧事，却聊得津津有味。若真有凑钱修水渠、商议来年耕种计划这类要紧事，便会说句 “晚上去家里坐坐”。夜幕降临，几人围坐炕头，就着一盏昏黄油灯，慢慢商议。

村里的老人们，秋收时也忙着帮衬晾晒粮食、捡拾作物，如今彻底闲下来，便寻些乐子。爷爷搬着梯子爬上院角老槐树，摘下几个饱满的葫芦。他坐在门槛上，拿小刀细细刮着葫芦表面的绿皮，刮落的碎皮簌簌落地，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葫芦壳。刮净的葫芦放在窗台上晾晒，日渐干燥坚硬，爷爷再用钻子在侧面钻个小窗，把边缘打磨光滑圆润，一个简易蝈蝈笼就成了。他提着笼子走进田野，循着鸣叫声在柴草堆里搜寻，偶尔拨开枯草，便能看见一只翠绿蝈蝈振翅鸣叫。小心翼翼把蝈蝈放进葫芦笼，再丢几颗毛豆，挂在屋檐下。蝈蝈在里面 “吱吱”叫着，声音清脆悦耳，能一直叫到寒冬腊月，给寂静冬日添了几分生气。爷爷说，这蝈蝈通人性，你好好待它，它就能陪你熬过漫长冬天。

秋收后的这些事儿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—— 刨玉米茬、晒秸秆、拌猪食、养蝈蝈，没有一件迫在眉睫，可农人却闲不下来。他们对待这些小事依旧一丝不苟：刨茬要干净，晒秸秆要透彻，拌猪食要均匀，养蝈蝈也要养得精神。其实他们心里清楚，与其说是要把事做好，不如说是想打发突然多出来的时光。就像父亲常说的：“人一直忙不行，累得慌；一直闲也不行，浑身不得劲。”

夕阳西下，田野里的玉米茬堆成金色小丘，院子里的秸秆散发着阳光的味道，屋檐下的蝈蝈不知疲倦地鸣叫着。农人们的日子，就在这些琐碎小事里，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。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，却有着最踏实的安稳，恰似地里的泥土，平凡却厚重，滋养着一季又一季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