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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10月2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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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版:大运河
2025年10月24日

张三的酒

本文字数:1801

金柄臻

张三是别名,他是我中专时的同学,既是同学也是兄弟,至今交往已逾三十年。

那时的张三,身上还带着几分江湖气。入学前,他已在社会上闯荡过一阵子,帮家里杀过猪,在饭店做过跑堂,眉宇间总比我们这些直接从校门到校门的同学多些风霜与活泛。缘分使然,我们被分到同一间宿舍,上下铺,一住便是整整四年,竟没有过分离。我们的交情,是在那无数个夜晚,就着一包花生米,一瓶劣质白酒,一点点喝出来的,也是在那缭绕的烟雾与推心置腹的絮语中,夯实的。

那时的酒,是青春的胆汁,又烈又苦,却也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酣畅。我们谈理想,那理想是云里雾里的;我们也谈未来,那未来是隔着万水千山的;更多的时候,是谈那些说不清来由的苦闷与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怅惘。酒一下肚,话匣子便关不住,无话不谈,直到夜深,宿舍楼锁了门,才勾肩搭背地往回溜。

翻墙是常事。记得一个秋夜,霜风已有些刺骨,我们几个在外头喝得浑身热气,归来时面对那堵沉默的砖墙。张三自恃身手好,抢在前面,只见他助跑、蹬踏、引体向上,动作一气呵成,颇有些他当年描述的解猪剔骨般的利落。可就在他翻上墙头,将要跃下的刹那,只听“刺啦”一声脆响,在静夜里格外分明。他僵在墙头,我们在下头憋着笑。下来后,借着月光一看,他那条全新的裤子,从裤脚到膝弯,裂开了几道长口子,像几张嘲弄的嘴。后来,那裤子他缝了又缝,始终没舍得扔,说那是“功勋的旗帜”。

青春的筵席上,不只有欢笑,自然也少不了苦涩的杯盏。那年他失恋了,晚上他失踪了,我们寻了半夜,最后在操场荒僻的看台后面找到他。他瘫坐在地上,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,身旁倒着几个空酒瓶,人已醉得不省人事。我们几个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宿舍。他渴得厉害,胡乱地挥手要水喝。黑暗中,一位睡在下铺的兄弟睡得迷迷糊糊,顺手就将自己床下的脸盆端了过去……第二天他醒来,头痛欲裂,还纳闷地咂着嘴说:“昨夜那水,怎么一股怪味?”我们面面相觑,终是忍不住爆笑出来,将实情告之。他先是一愣,随即也跟着我们苦笑起来,那失恋的沉重,仿佛便被这荒唐的插曲冲淡了几分。毕业前夕,他终于找到自己的真爱,抱得美人归。

中专毕业,我们各奔东西。他性子活络,耐不住机关的沉闷,一头扎进了市场的大海,跑起了业务。那些年,他的电话总是匆忙,声音里带着疲惫,也带着日渐增长的底气。他说,谈生意,就是在酒桌上交朋友,酒杯一端,政策放宽。他的酒量,便是在那无数个应酬的夜晚,被客户、被现实硬生生磨练出来的。从前二两便晕,后来喝一瓶白酒,眼神依旧清明,还能准确地签下合同上的名字。钱是挣得比以前多了,可我总觉得,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,少了当年在宿舍里的那份透亮,多了些被生活挤压后的沙哑。

如此过了十来年,他竟有些倦了。忽然有一天,他说,钱是赚不完的,但日子是自己的。他不再满足于只做一个品酒、拼酒的饮者,竟生出了自己动手做酒的念头。他说,想弄明白,这能让世人如此痴迷的杯中物,究竟藏着怎样的魂。此后的聚会,他话题的中心便从他的业务,转成了他的“实验”。他给我们讲酒曲的发酵,讲温度的控制,讲他失败了多少次,那话语里的热情,竟比谈成一笔大生意还要高昂。

去年秋天,他郑重地邀我们几个老友去他家。在自家改造的小工作间里,他像展示珍宝似的,搬出一个陶坛。酒封拆开,一股浓郁而奇异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,那香气,不似市面上的任何一种品牌,它更醇厚,更质朴,仿佛沉淀了阳光、粮食和时光本身的味道。他小心翼翼地给我们每人斟上一小杯,眼神里满是期待与紧张。我们细细品了,齐声叫好。那不是客套,是真心觉得好。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纯粹而满足的笑容。那一刻,我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,那个因为翻墙撕破裤子而挠头傻笑的少年。

然而,年岁终究是长了。今年的体检报告,给他敲了一记警钟。脂肪肝、血脂异常,一连串的数字触目惊心。他拿着报告,沉默了很久。再见他时,他杯里的酒换成了清茶,席间的肉食也换成了清淡的菜蔬。他说,酒还是要喝的,但得像老僧入定,得有分寸了。从前那凸起的肚腩,如今也渐渐消减下去,人也显得精神许多。

前几天小聚,他看着我们畅饮,自己只浅酌半杯,笑道:“这人啊,年轻时为情谊喝,中年时为生计喝,年过半百,得为自己喝了。”我点头称是。

是啊,张三的酒,贯穿了我们三十年的情谊,也照见他半生的轨迹。从懵懂到激扬,从拼搏到回归,这杯中之物,既是见证,也是陪伴。酒量如人生,总是不好控制的,但无论如何,都应根据场合,适可而止!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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