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伏梨事

张晓楠

每年三伏天一到，母亲便买来几只梨子，这梨皮色黄绿，表皮上点缀着一些棕褐色的斑点，摸起来却光润。母亲端来盛了清水的盆子，梨子落入水中，稍稍沉浮几下，便安稳地卧在盆底了。她拿起小刀，刀锋斜斜切入梨皮，雪白果肉便一点点显露出来，梨汁顺着刀口渗出，慢慢汇聚成珠，悄然滴落盆中，激起微小涟漪。

灶上坐起小砂锅，母亲往里注入清水，接着把梨小心地安放进去，又添入冰糖。母亲说冰糖必得选那种带棉线纹路的才正宗，透着朴素天然的质感。盖上锅盖，炉火便开始咕噜咕噜吟唱。那声音起初是细密欢快的，继而转成舒缓沉稳，最后便只剩了水汽顶起锅盖的轻微“噗噗”声了。厨房里蒸汽氤氲弥漫，水汽沿着纱罩的眼孔钻出，袅袅盘旋于房梁之间，又顺着门框飘散出去，仿佛把满屋的甜香也一并送去了远方。

我那时年少，馋虫最易被勾动。梨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，我悄悄溜进厨房，屏息凝神，手指尖刚触到纱罩边缘，母亲的声音便已从身后传来：“馋猫鼻子尖，先给你尝一口。”她笑着掀开盖子，热气扑面，母亲小心切下一块梨肉递给我。我迫不及待，也不顾烫嘴便囫囵塞进口中，甜润温热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，直抵肺腑。母亲看着我的窘态，眼角的皱纹都漾开了笑意：“慢些，锅里全是你的。”

母亲在蒸腾的热气里忙碌，汗珠密布额头，汇成细流滑下脸颊。我欲打开风扇，她却只取过一把蒲扇，不疾不徐地摇着，扇起微弱凉风，拂向她自己，也拂向炉灶上那锅甜蜜的念想。她节俭，梨皮亦不轻弃，仔细摊开在窗台晒着，说是晒干了泡水喝，也有清润之效。

待到梨肉炖得软糯晶莹，糖汁也熬得浓稠醇亮时，母亲便将其盛入粗瓷碗里。碗里梨肉如凝脂般润泽，浸在蜜汁里，端到面前，热气裹挟着清甜直扑脸上。轻轻舀起一勺，梨肉入口即化，蜜汁清冽，那股清凉甘甜便顺着喉头一路滑下去，仿佛有清泉在心尖上潺潺流过，再重的暑气，也在这碗里悄然消融了。

如今三伏又至，唯有那碗冰糖炖梨的甜，仍年年在我喉间泛起，润了盛夏，也润了回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