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影清欢

付郦如

夏日的荷塘，最是热闹去处。荷花袅袅婷婷，开得正艳。可若论起吃食，我却偏爱那躲在荷叶下的莲蓬。莲蓬模样憨实，像一个个倒扣的澡盆，里头藏着青褐色的莲子，颗颗饱满，活脱脱是夏日的珍珠。

清晨摘莲蓬最好。荷塘上笼着一层薄雾，露水在荷叶上滚成珠子，风一过，便簌簌跌落水中。撑一叶小舟，荡进荷丛深处，竹篙点水，荷叶便分作两列，露出底下清亮亮的塘水。摘莲蓬要挑那颜色发青、莲子鼓胀的，这样的莲蓬最是鲜嫩。若是老了，蓬壳发褐，莲子便生了硬芯，嚼起来硌牙。手指捏住莲蓬柄，轻轻一拧，莲蓬便离了茎秆，带着几滴塘水，搁进竹篮里。

莲蓬的味道，是夏日的魂魄。鲜摘的莲蓬，掰开壳，莲子清甜，带着水气。生吃最好，剥去薄皮，白生生的莲子仁入口，脆生生的，甜中微苦。若是嫌苦，用指甲掐去莲子芯，苦味便褪了大半，只余满口清甜。过去乡人摘莲蓬，总要在塘边寻一干净石块，就地剥食，莲壳随手丢入水中，引得游鱼争抢，倒添了几分野趣。

莲子的吃法，最是多样。煮粥时撒一把，莲子糯糯的，与米香交融，熬出一锅清甜。晒干的莲子，泡发后与冰糖炖汤，是解暑良方，喝一口，从喉头凉到胃里，暑气顿消。最讲究的，是莲子做糕：磨成粉，和糯米、桂花蒸制，切开来，层叠如云，咬下去绵密细腻，余味绕舌。

摘莲蓬的活计，说累不累，说轻松也不尽然。荷塘闷热，水汽蒸腾，衣服不一会儿便汗湿透了。莲茎上生着细刺，不小心擦过，手臂便出一道红痕。可人偏爱这荷塘里的热闹，蜻蜓立在莲蓬尖，忽地振翅飞走；红鲤跃出水面，溅起一串水珠。摘累了，便倚在船舷上，折一柄荷叶当伞。塘边的芦苇丛中，偶尔传来鸟雀啾鸣，恍若天地间的私语。

暮色渐起时，荷塘褪了白日的热烈，添了几分温柔。晚风掠过，荷叶翻卷如浪，莲蓬的影子在塘水中摇曳。满载莲蓬的船只归岸，竹篮里的莲蓬还带着塘水的凉意，颗颗莲子映着霞光，青中透紫，美得让人舍不得下口。

如今城里人难寻荷塘，偶在集市见有卖莲蓬的，总爱买几颗。夏日摘莲蓬，摘的不只是果食，倒像是采了一捧光阴。莲子入口的刹那，脆生生的甜，苦丝丝的芯，皆是夏日的真味，亦是乡土的长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