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夏季“飞鞋”比赛
赵启民
二年级期末考试,我考了“双百”,终于第一次穿上了新凉鞋。以前穿的都是哥哥的旧鞋。新鞋是黑色的塑料凉鞋,方头方脑,脚尖和脚后跟封口,脚背部分镂空,鞋面中间有条攀带。带子穿过脚后跟侧面的搭环,可以调节松紧。穿上新鞋,我觉得特别神气。跑起来“啪嗒啪嗒”响,像匹快乐的小马驹。
有一天午后,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河边疯跑,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。后来,我们玩起了“飞鞋”比赛,看谁能把凉鞋踢得最高最远。轮到我了。我卯足了劲,脚趾头用力勾住鞋底,然后猛地一甩!那只凉鞋像只笨拙的小鸟,“嗖”地一下,高高地飞了起来!“哇!”小伙伴们齐声叫起来。
我得意地仰头张望。可那只“小鸟”飞过最高点后,竟没有落回我面前。骤然一阵疾风掠过,它被猛地掀翻,直坠河心!“噗通”一声闷响,鞋子激起浑浊的水花,转眼就被湍急的漩涡卷走。我脸上的笑僵住了,心像掉进了冰窟窿。我光着一只脚,呆呆地站在湿泥地里,看着打旋儿的河水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“鞋!我的凉鞋!”几秒钟后,小伙伴二胖带着哭腔嚎叫起来,他的一只鞋也甩到河里去了。我们俩像疯了一样,沿着泥泞湿滑的河岸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游跑。我摔了好几跤,浑身是泥。光着的脚被碎石子硌得生疼,可我顾不上,眼睛死死盯着水面,盼着那只鞋能突然冒出来。
追出去快一百米,河水拐了个弯,水流慢了一些,形成了一个回水湾,水面上漂着不少杂物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使劲睁大眼睛找。突然!在一堆枯枝烂叶旁边,我看见了那只黑色的凉鞋,随着水波晃荡。我狂喜,顾不得水深危险,连滚带爬地冲下河堤。河水一下子没到了大腿根,我屏住呼吸,一步步挪过去,终于一把抓住了那湿漉漉、沾满杂草枯叶的凉鞋。
我和二胖像只泥猴一样各自回家,我的一只脚被碎石子和草梗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,又红又肿。二胖的那只掉河里的鞋没找到。
母亲正在灶台边烧火。她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子,眉头立刻皱紧了:“咋搞的?鞋呢?打架了?”
我低着头,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,怕挨揍,更怕母亲心疼那双难得的新鞋。“没……没打架……就……就是跑的时候,一只鞋掉……掉河里了……”声音越来越小。
母亲放下柴火,走过来蹲下,仔细看了看我那只伤脚,又看了看那双新凉鞋。她没说话,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。母亲转身去舀了一盆热水,兑上凉水,默默地用旧毛巾蘸着水,轻轻擦洗我脚上的泥巴和伤口。洗完脚,母亲找来一小块干净的白纱布,帮我把伤口简单包了起来。随后母亲找出她的一只鞋垫,比划我伤脚穿的那只凉鞋剪了一只鞋垫。
“试试。”母亲把鞋递给我。我把受伤的脚小心地伸进去。鞋垫垫在脚下,舒服多了,伤口感觉也被包住了。母亲声音有点低沉:“先对付着穿吧。记住教训,再好的东西,也经不起糟蹋。”
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,我就穿着一只有鞋垫一只没鞋垫的凉鞋走路,二胖说挨了一顿胖揍后他爹没钱再给他买新凉鞋,只好一夏天穿着解放鞋。我的那双凉鞋,塑料鞋攀带后来又断过两次,都被母亲用烧红的小钢锯条烫化塑料修补好了。空气中那股特有的熟塑胶味,母亲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,河边的“飞鞋”比赛……这些都成了我关于七十年代童年夏天难忘而温暖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