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夏日虫声
马卫
夏天,是虫的世界,白昼黑夜,都有虫在声声歌唱。
最常见的夏虫是蝉,蝉是学名,它的土名叫知了,北方平原地区称其为“知了猴”,这个生动的拟声词源于蝉鸣“知了—知了—”的节奏特点。西南山区居民则习惯称蝉为“鸡辣子”,我一直没找到这个独特称谓的原因。
会鸣叫的蝉都是公蝉,它们的发声方式颇为奇特——腹部生有鼓膜状的发音器,就像蒙着皮膜的小鼓,通过肌肉振动发出声响。儿时最爱用蛛网粘蝉,最有趣的便是观察它鸣叫时肚皮一鼓一瘪的模样,那滑稽的节奏总能惹得我们咯咯直笑。
母蝉不会叫,人们称它为哑蝉。
捉蝉,乡村的男孩子都干过。哑蝉因为不会叫,不捉,误捉了也马上放生。
蝉蜕,又称蝉衣,是蝉羽化时脱落的外壳,在中医药中具有重要地位。这味药材性味甘寒,归肺、肝二经,具有疏散风热、利咽开音、透疹止痒、明目退翳以及息风止痉等多重功效。其独特的药用价值使其成为中医临床常用的动物类药材之一。
蝉鸣是夏日的交响乐。那些挺拔的青木、婆娑的麻柳、繁茂的泡桐和葱郁的苦楝,都是蝉儿们的舞台。虽然蝉声聒噪扰人,可若少了这盛夏的蝉唱,整个夏天反倒显得格外寂寥。
后来研习中文专业时,读到骆宾王《咏蝉》等咏物诗,方悟蝉之坚韧品格。可惜童年的我愚昧无知,常以捉蝉为乐,当然也无辜地弄死过很多蝉,包括用泥包裹后烧烤吃。
夏天的蝉是欢乐的,到了秋天,日渐寒冷,蝉将走向生命的终结,悲情渐长,那一声声蝉唱里,竟是忧伤。
很多虫都有音乐天赋,远胜人类,比如琴蛙。
琴蛙有着扁平的头部,背部覆盖着光滑的棕灰色皮肤。其喉部两侧生有声囊,鸣叫时会鼓胀如小圆鼓,通过空气振动产生独特共鸣。这种体长仅5-6厘米的小型蛙类,体型远小于常见的青蛙、牛蛙和蟾蜍。其鸣叫声与其他蛙类迥异,节奏分明而富有韵律,宛如优雅的琴音在夜色中流淌。
琴蛙不太多,但我夏日避暑小住的山庄,有一口水塘,满塘琴蛙,带来了一山琴声。每天下午,有不少人在水塘边,睡在吊床上,倾听琴蛙歌唱,享受大自然的音乐。
琴蛙的鸣唱声柔和、密集、清脆,像器乐中的洋琴声。只是去年暴热,连续两个月未下雨,这水塘干涸了,塘底的泥都开裂了缝。那些琴蛙不见了,不知生死如何?
纺织娘是最常见的夏虫。儿时贪玩,捉过不少纺织娘,用竹制的笼子关着。纺织娘因为啃噬叶片,是害虫,所以大人们从不反对捉纺织娘。
纺织娘白天静静地伏在瓜藤的茎、叶之间,晚上摄食、鸣叫。
雄性的纺织娘前肢摩擦能发出声音,每到夏秋季的晚上,常在野外草丛中发出“沙沙”或“轧织、轧织”的声音,可达20—25声,犹如织女在试纺车,因而被人们取名为“纺织娘”。随后转为“织、织、织……”的主旋律,音高韵长,时轻时重,犹如纺车转动。当雌虫靠近时,雄虫会边鸣叫边转动身体以吸引配偶。
夏夜纳凉时,我们总爱露宿户外。或卧于竹制的凉板,或直接躺在青石板上,或者铺张草席。等到夜露渐起,暑气消散,才恋恋不舍地回屋。庄稼地旁最是惬意,纺织娘“轧织、轧织”的鸣唱此起彼伏,像一首天然的催眠曲。听着这田园交响乐,不知不觉便沉入梦乡。有时一觉醒来,东方已发白,这才发现竟然在外头酣睡了一整夜。
蟋蟀是男孩子们夏日里最亲密的玩伴。记忆里,我们每人都备着一个小竹筒,那是专门用来豢养这些会唱歌的小精灵的。乡野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:那些在荒草丛中生长的蟋蟀最为骁勇,它们的鸣声格外清亮悦耳,因此在我们那儿,蟋蟀被亲切地唤作“草头将军”。
后来读书识字,才惊讶地发现这小小鸣虫竟有个如此雅致的学名——“促织”。这个文绉绉的称呼,知道的人恐怕不多。若不是蒲松龄那篇入选中学课本的《促织》,让这个古雅的名称得以流传,恐怕如今知晓的人会更少。每每想起,都觉得有趣:一个虫儿的名字,竟串起了乡野传说与文人笔墨,成为连接童趣与文化的奇妙纽带。
蟋蟀的鸣唱也是在晚上。在蟋蟀右边的翅膀上,有一个像锉一样的短刺,左边的翅膀上,长有像刀一样的硬棘。当两翅开合摩擦时,便振动出清越的鸣声。尤其在求偶季节,雄性蟋蟀会更加卖力地震动翅膀,发出动听的声音,以吸引异性。这点像少数民族青年男女的对歌。
相传晚清八旗子弟沉迷斗蟋蟀误国,此说未免失之偏颇。将王朝覆灭归咎于虫豸,既不合情理亦有失公允。大清亡国,根子在人而非虫。
夏虫的生命都很短暂,最多过了秋末,就会死亡,很少有虫能越过冬天。但它们活着时纵情鸣唱,快意欢歌,已然不负此生。
感谢夏虫,让炎热的夏天,人间多了几分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