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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了

2025年06月2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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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版:大运河
2025年06月27日

心的辽阔

本文字数:1762

惠军明

我的日子,被一层层切割着,如那被框住的玻璃窗格一般方正而固定。每日里,我总将自己囚禁于方寸之地。那小小荧屏冷光幽幽,吞噬了窗外的晨昏;电梯在层层叠叠的楼层间上下升降,铁笼般将我载入另一间格子小室;公文如连绵不绝的潮水反复涌来,又退去,退去又涌来,我便如被缚于礁石之上,只能被动承受这往复的冲刷。我仿佛成了那被精心摆设在格子间里的盆景,枝叶被修剪得合乎规范,根须却无望伸展,只能在咫尺盆中徒劳地挣扎。

于是,我终于鼓足勇气,决心要逃出这钢筋水泥铸就的牢笼。某日,我登临城外高山,一路穿林越石,奋力攀爬。山径渐渐陡峭,我的呼吸急促如风箱鼓动,汗滴沿着鬓角滑落。但双脚踩在松软泥土与坚硬岩石之上,一种久违的踏实感从脚底升腾,仿佛大地正无声地承托起我的躯壳与灵魂。路旁古树盘根错节,虬枝如铁,根须倔强地钻进岩隙,无声地诉说着生命对阳光与空间的原始渴念。野花星星点点散落草丛,没有名字却开得热烈而坦荡,无人欣赏亦自有其光芒——这自在的绽放,是它们对天地的无声应答。

登临绝顶,四顾苍茫。脚下云絮翻涌成海,远处山脊如游走的墨痕,在天地交接处勾勒出永恒的曲线。我独立于这方寸之巅,任罡风鼓荡衣袍,那呼啸的气流裹挟着原始的生命力,将沉积在五脏六腑间的城市浊气涤荡殆尽。一只苍鹰突然刺破碧空,羽翼撕裂空气的锐响,恰似天地用楔形文字刻写的自由宪章。当山风自万壑深处奔袭而来,灌入袖袍的不仅是凛冽的气流,更是某种蛰伏已久的、带着草腥味的野性——那些被钢筋囚禁的魂魄碎片,此刻正在胸腔里铮然作响。

这浩瀚磅礴的云海与群山,毫无私念地横陈眼前,瞬间让胸中一切微小得失、狭隘计较,尽皆黯然失色,消融于无垠之间。此时方才彻悟,人的所谓“自我”,便如那云海底下无意间瞥见的某颗细小石子,被无限风光映衬得如此无足轻重。人囿于“我”之窄隘里,哪里能真正领会那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的至大胸襟?那天地,何尝拘泥于一人一物之得失荣辱,只管敞开怀抱任万物生息其中,又任万物悄然归去。

峰顶一站,恍若经历一次脱胎换骨。我这才豁然贯通,原来所谓走出自我之困,并非真欲于天地间刻下什么个人印记;乃是如庄周梦蝶般,要消融小我于大化之中,令精神如蝴蝶翩翩,游弋于无垠,俯仰于永恒。当暮色渐起,夕照将远山染作一层层淡紫、暖橙、直至沉静如墨的蓝黛,那宏大的色彩变幻不由分说地泼洒下来,人在其中,渺小如沧海一粟。然而这渺小非但不令人沮丧,反而奇异地生出了解脱的轻盈——原来个体生命不必负载那无谓的沉重,天地间的洪流自有其方向,我只消如一片叶、一滴水,随那洪流奔涌便好。那无垠,原就是容纳我灵魂最广大的归宿。

下山途中,衣襟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槐花,洁白轻盈,恍若点点白雪落于尘世。一只蝴蝶竟也追随我的脚步飘然飞过。我忽然痴了:这究竟是人的目光在追逐蝴蝶的翅膀,抑或是蝴蝶的翅膀在牵引着人的灵魂?归途行至半山,一只松鼠忽从路旁蹿出,蓬松的尾巴在身后轻灵地摆动,它衔着一枚饱满的松果,立于青石之上,一双黑亮的眼睛毫无惧色地望着我。这短暂的对视,如同两个生命在浩大宇宙中偶然的相逢。它的世界没有格子间的壁垒,没有文书堆叠的围城,只有当下这枚果实,这片山林,这方无垠的天。它自在的凝视,竟比山巅的云海更深深地撼动了我——原来所谓辽阔,并非仅仅是目力所及的壮阔河山,更是心灵挣脱了那名为“我”的樊笼后,所感知到的万物同在的朴素真实。

天地何其慷慨,将无垠与丰盛尽数铺展。欲触其魂魄,先要将那蜷缩的“自我”如蜕皮般轻轻剥离——这“放下”二字,非是弃绝,实则是抖落一身尘垢,让灵魂赤裸裸地站在天地之间,任八荒长风灌满襟怀。你看那云卷云舒,何曾携带半点私念?唯有卸下所有执念的重量,方能如初生婴孩般,用整个身躯去感知这无遮无拦的壮美。

回城数日,我在办公桌玻璃板下悄悄压进一瓣风干的野花。它薄如蝉翼,褪去了颜色,却固执地保持着山野里舒展的姿态。窗外高楼切割出的狭窄天空灰蒙蒙的,像被漂洗过无数次。但当我指尖轻触花瓣倔强的脉络时,清冽的山风便穿透钢筋水泥的围困,重新灌满我的肺腑。这风里带着草木的清气,混着群山的絮语,在耳边轻诉:囚笼从不由四壁筑成,而是心将自己困于方寸之地。真正的辽阔,不在视线尽头,而在于挣脱"我"的枷锁后,心灵感知到的万物共生之境——纵使身处斗室,心魂已如蝴蝶,永远停驻在无垠天地的枝头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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