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一架木香花如诗
李坤
暮春时节,学校围墙边的木香花开了。这花开得极盛,极闹,攀援在墙垣上,垂挂在檐角边,一簇簇,一团团,白得耀眼,香得醉人。路过的师生总会驻足,啧啧称奇一番,有的还会上前嗅上几口。
老家院子里也有一架木香,这木香是父亲刚结婚的时候栽种的,每年暮春它如期绽出无数小白花,整个农家小院就氤氲在浓浓的花香中。伴着我年龄不断增长,花事一年盛似一年,如今已“独占半壁风流”。那花枝蔓延,几乎遮盖了整面西墙,远望如雪覆枝头,近观暗香浮动。这般景致,恰似一阕浓淡相宜的宋词。
木香花白得温润,不是冷冽的雪白,而是透着暖意的牙白,如同被岁月摩挲过的象牙;其香清逸,不似脂粉般浓腻,倒像一缕游丝,时隐时现,却能在微风里浮出老远;最惊人的是那花势,千万朵攒聚成瀑,累累垂垂,将绿叶都掩成了零星的点缀。盛极时总有蜂群造访,振翅声织成金色的网,从这簇花云掠向那簇,把春光酿得愈发稠浓。
木香花的花期不长,约莫半月光景。初时怯怯地绽开三两朵,继而越来越多,终于达到鼎盛。然后便渐渐凋零,花瓣一片片落下,铺了一地。待花落尽,便长出浓密的叶子来,那叶子是深绿的,油亮亮的,经夏历秋,直到冬天才凋落。我有时想,木香大约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开花上了,所以叶子才这般朴素。它不求叶之美,只求花之盛,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啊。
花开最盛时,香气浓得化不开,夜里常常熏得我辗转难眠。我不得不关紧窗户,可香气还是透过窗棂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。再加上每天早晨天刚亮蜜蜂就来吵闹,惹得我几次要将花架拆去,要不是妹妹几番阻拦哪里还有这一方风景。
木香花旁,常有邻居家的猫来休憩。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猫,瘦骨嶙峋的,眼神却很锐利。它常蹲在花架下,虎视眈眈地盯着花丛间的麻雀。麻雀们却不怕它,照样在花枝间跳来跳去,叽叽喳喳地叫着。猫儿偶尔扑一下,从来扑不着,便悻悻地走开,过会儿又来。这情景日复一日地上演,竟成了我窗下的一出默剧。
暮春多雨,雨中的木香花别有一番风致。雨水打在花瓣上,花儿便低下头去,像是害羞的少女。雨停了,花儿又慢慢抬起头来,水珠儿在花瓣上滚动,晶莹剔透。偶有风过,花瓣上的水珠便纷纷坠落,像是下了一场小雨。我常在雨天立于窗前,看这花与雨的嬉戏,一看就是半天。
花期终究到了尾声。晨起推窗,总能看见地上又多了一层花瓣。那花瓣小小的,白白的,静静地躺在那儿,像是睡着了。
花落犹带慈母香。每年此时,母亲便会把落在地上的木香花瓣收集起来,晾干了装在枕头里。母亲说,木香花有安神催眠的效果,枕着母亲做的木香花枕头,淡淡的香气确实让我度过了童年的一个又一个夜晚。几年下来,我竟对木香花的香味有了依赖,少了这种香味我竟然失眠起来。于是母亲每年都给我做一个木香花枕头,及至毕业后在偏远的村小工作,母亲依然如此,这缕幽香伴我度过了在偏僻村小那些清苦的日日夜夜。母亲去世这几年,每到木香花开的时候,缺席了母亲的木香花枕头,我夜夜难眠。
又是一年暮春,木香繁花满枝,优雅如诗。夜半醒来,竟然嗅到了淡淡的木香花气息,“这是父亲送来的枕头,他说母亲当年一再叮嘱每年给你做一个。”妻子告诉我,摩挲着针脚略显粗拙的枕头,我潸然泪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