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!

我知道了

2025年03月1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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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版:大运河
2025年03月14日

时光绣痕

本文字数:1116

刘平

晨光初透时,一缕凉风叩开纱窗。它先是俯身与窗台的太阳花低语,又绕到我的鬓边驻足,注视着银针在素布间游走的轨迹。

我放下针线,对着案上墨绿色的缎面包包莞尔一笑。这物件原是在江南古镇偶得的旧物,白莲与红荷在缎面上次第绽放,蜻蜓的薄翼被夏风凝固成永恒。可掀开锦绣纹样,内衬早已支离破碎——两根提带如悬在断崖边的旅人,在褴褛布絮间摇摇欲坠。那些褪色的丝线仍固执地勾连着,恰似老茶碗沿口的金缮裂纹。

原是要弃置的,却在某个翻找旧物的清晨改了主意。此刻我从樟木箱底翻出蒙尘的针线笸箩,铜顶针在晨光里泛着微芒。笸箩里藏着琥珀色的蜂蜡块,裹着祖母用桑蚕丝缠成的七彩线团,最底下竟压着半枚残缺的象牙顶针,表面的包浆已然浸润出温润的茶色。银针与丝线开始在我的指间较劲,五度交锋,线终穿针眼,倒教人想起《考工记》所言“智者创物,巧者述之”,而今人连“述之”都这般生涩。

记忆忽而溯回童年的雨季。老屋天井的明瓦筛下柔光,祖母端坐竹椅的身影总浸在氤氲里。她的银针是穿梭光阴的梭子,在补丁与裂帛间织就星河。那些细密针脚会幻化成鞋面的虎头纹,衣襟的缠枝莲,或是磨破的裤管上生出的青铜甲胄。我们围在藤筐边剥新炒的南瓜子,边听野人外婆的故事在布帛撕裂声中起承转合。藤筐里总躺着几枚缠着五彩丝线的木梭,像冬眠的蚕蛹等待化蝶。

“线尽了,谁来穿线?”祖母的轻唤总掀起童稚的欢腾。三双小手在笸箩上方交叠成花,穿针的殊荣比麦芽糖更教人雀跃。旧时光里的每一次引线,都像是接续着某种古老咒语,将温热的血脉编进经纬。

风忽然转了方向,携来太阳花的清芬。我抚过内衬的裂口,如同触碰岁月结痂的伤痕。现代人的手指惯于敲击冰冷的键盘,此刻捏着绣花针,倒像农人握着陌生的犁铧。针脚歪斜如初春新垦的阡陌,衬布补丁也似未匀的妆粉。然而日光中浮尘漫舞,老座钟的钟摆在墙上游弋,竟觉此刻的笨拙别具意趣——原来慢工细作时,连时光的流速都会改变。就像祖母常说的“绣绷里藏着小乾坤”。

日色正艳时,旧包终被赋予新的筋骨。那些粗疏针脚虽不及祖母精湛手艺下的星河般璀璨,却自有一派天真的生气。忽然懂得《诗经》里“掺掺女手,可以缝裳”的深意,那些穿越千年的飞针走线,何尝不是在补缀文明的裂隙?每一道歪斜的线痕里,都藏着机器轰鸣时代的手作温度。

收拾线轴时,檐角风铃正轻唱。线轴在笸箩里滚动,缠着蚕丝的竹制小梭子忽然滴溜溜转起来,仿佛祖母年轻时用过的纺车仍在时光深处嗡嗡作响。这个被数据洪流裹挟的午后,我竟在方寸布帛间寻得一片净土。原来真正的闲适不在逃离尘嚣,而在将浮生碎片缝缀成诗——以针为笔,以线为墨,在机械复制时代续写手泽的温度。

那些跳跃在缎面上的光斑,恰似祖母银针折射的星辉,穿过三十年光阴,终于落在我颤抖的指尖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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