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雪寻梅

刘平

中午时分，小雪飘然而至。雪花细小而零散，稀稀疏疏地点缀在原野上，就像微黄的烧饼壳上不经意间沾上的几粒白糖。然而，这轻盈的飘落并未减少彻骨寒意。

这个时节，怕是没什么花好赏了。荷已残，菊亦凋。不，也许，那片梅林……我不由回想起春日里那些被无情修剪的梅花。它们曾绚烂至极，繁茂的枝条低垂于小径两侧，构建成一条花的长廊。米白、雪白，粉红、绯红，紫红、深红……正值盛年的梅花们尽情绽放光彩。那段时光，梅林里总是挤满了前来赏花的人们，热闹至极。可这番盛况似乎触怒了花匠，几声“咔嚓咔嚓”的巨响后，小径上铺满了梅树的枝条与花蕊，景象凄惨至极，仅余下断枝残干们裸露着雪白的伤口，苟延残喘。

人们纷纷叹息：“这花儿，难以存活了。” “梅树是有记忆的，往后怕是不会开了。”这些随风飘来的话语触动了我，我不禁为那些梅花担忧，它们真的会放弃生长吗？

某日，我偶遇了那位“幕后黑手”——一位黑瘦而苍老的园林工人，他又在忙着修剪其它树木。我忍不住向他发问：“您如此大力地修剪，难道不怕伤了花树的元气？它们来年还能开花吗？”老工人扬起黝黑的脸庞，神秘一笑：“你真是书呆子！到冬天再来看吧。”我尴尬地回以微笑，但心中疑虑未消，它们能否熬过这番重创，也许只有天知地晓。

自此，这片梅林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，每当念及，心头便隐隐作痛。

小雪依旧零星飘落，触及脸颊，带来刺骨的寒意。数月未曾探访梅林，也许它们会重生，我终于鼓起勇气，也来一番踏雪寻梅吧。对于文人雅士们来说，踏雪寻梅是一件美事，一些脍炙人口的诗文就此产生。可我此行，却满是忐忑。遥遥望去，灰蒙蒙的天空下，梅林仿佛被薄雾笼罩，于风雪中傲然挺立。走近细看，叶片已尽数脱落，主干却愈发显得苍劲挺拔。似有一种无形的秩序隐于其中，流淌着一股不屈之气，犹如天穹之下苍劲有力的笔触，新绘出了颜筋柳骨的韵致。枝条被新落的雪籽轻轻覆盖，虽不完全，却隐约透出翠玉般的底色，如剑戟般直指天空。

我缓缓步于树下，目光逐一掠过每一根枝条，渴望找到新生的迹象。“找到了！”片刻之后，我惊喜地喊道。瞧，那被薄雪轻覆的枝条上，米粒大小的花苞正悄悄探头，有的紧紧包裹，仿佛一触即燃的火柴头；有的已微微张开，仿佛在与小雪互道契阔。寒风中，每一粒花苞都生机勃勃，精神抖擞，一点儿也看不到颓废的样子。“不久之后，它们定能绽放出满天的绚烂。”我忐忑的心终于平静。又一阵寒风掠过，梅林簌簌作响。我仿佛听见满园梅树在低语：“作为一棵树，怎么会畏惧风霜？”

我的目光越过花苞，越过小雪，触及了我刻意遗忘的时光。正如老花工所言，那被修剪的梅林迅速恢复了生机，新长出的枝条上再次挂满了椭圆形的绿叶。整个夏日，每一片新生的绿叶都在阳光下欢快地歌唱。这一次，我听懂了它们的歌唱：“与其沉溺于伤痛，不如勇敢地绽放。”

小雪依然冷冽，梅花亦未开放，可我却闻到了梅香。怀揣一段欣喜，我离开了梅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