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岁寒情暖腊八饭
邵俊强
腊八一至,年味便在粥香中氤氲开来。腊八节,这一传统节日源远流长,其踪迹可回溯至上古,本为欢庆丰收、酬谢神祇与祖先的庄重仪礼,后与佛教纪念释迦牟尼成道之日相融,遂成兼具文化与宗教底蕴的特殊时节,历经千载传承,在华夏民俗画卷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,亦如一副楹联所云:“佛粥香传,腊鼓鸣春迎瑞象;古风韵继,祥龙贺岁启新程。”
南方的腊八粥,让人羡慕:那锅中诸般食材——红豆、绿豆、花生、红枣、莲子等,仿若久别重逢的挚友,在水中肆意翻滚、腾跃,共赴这场岁末的温暖嘉会。红豆恰似情窦初开的少女,煮至皮绽,羞赧地露出粉嫩“丹心”;绿豆则似懵懂孩童,乖巧地静卧锅底,圆润而质朴;花生仿若沉稳的智者,半浮半沉间,似在默默诉说着泥土中的往昔岁月;红枣被热力催出馥郁甜香,将丝丝甜蜜融入汤中;莲子苦心含蕴,却于苦中潜藏回甘,恰似生活的哲思,为这甜润的一锅粥添了几缕幽幽清韵。恰有联曰:“七宝美调和,五味香糁入;腊八节物备,九州春早临。”这腊八粥中的食材汇聚,恰似九州大地在寒冬中默默蓄势,静候春日的蓬勃进发。
北方乡村的腊八,没有这些高贵的食材。我们不敢称其为“粥”,只能称为“饭”。“粥”“饭”之别,只有穷人家能知。犹记儿时故乡的腊八,晨曦微露,母亲便轻悄起身,步入那弥漫着柴火暖香的厨房。彼时,我于被窝之中,便能捕捉到那来自灶间逸出的细微动静。未几,丝丝缕缕的饭香悠悠钻入鼻孔,仿若一只无形的手,轻轻撩拨着心尖,令人再难安卧。急忙起身奔至灶旁,但见红薯粉丝、红萝卜条、红尾虾米、碎肉丁、黄豆芽、豆腐皮、青白菜……诸如此类的常见食材,切巴切巴,配上一点白米,煮成一锅稠稠的咸米稀饭,便是我们眼中的“腊八饭”,也是一年中极少见的一次咸米稀饭。
煮腊八饭,贵在火候与耐心。母亲坐于灶前,不时轻添柴薪,那跃动的火舌亲昵地舔舐着锅底,锅中的咸稀饭也随之吟唱起“咕噜咕噜”的歌谣。我在旁眼巴巴地候着,满心期许能早些品尝那暖香滋味。待熬至浓稠绵密,母亲舀出一碗,置于庭院石桌之上。热气腾腾的稀饭,于凛冽寒风中瞬间幻化成团团白气,仿若仙子的袂影翩跹。我迫不及待捧起碗,哪管那滚烫的热度,“唏哩呼噜”灌下一大口,软糯香咸的滋味刹那间在舌尖绽放,仿若一场味蕾的盛会,从舌尖一路暖彻肺腑,周身皆被这暖意裹覆。
往昔岁月,邻里间素有互赠腊八饭的风习。哪家的饭煮得滋味醇厚,定会热情地端上一碗与邻舍分享。受赠者亦欣然回赠,彼此的话语间满是质朴的亲昵与热忱。这般纯真的情谊,宛如腊八粥中的食材,相互交融,难解难分,恰如联语所绘:“腊鼓催春,饭香万户情尤暖;祥龙贺岁,礼善千家意更浓。”这声声笑语、碗碗热饭,皆饱含着对新春的殷切祈愿与对生活的赤诚热望。
岁月悠悠,如今身处繁华都市,腊八之日,街头粥铺亦会打出“腊八粥”的幌子。买来一碗,食材看似应有尽有,可入口却难觅儿时的那份纯真满足。静坐在窗前,凝视着窗外的攘攘熙熙,那碗粥滑过舌尖,却好似缺了一味能触动心弦的灵韵。细思之,原来是少了故乡那清冽的井水,缺了母亲在灶前那慈爱的身影,更无邻里间那暖人心扉的亲昵招呼,这些乡情乡韵,岂是这城市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所能承载?
“吃过腊八饭,就把年来办。”腊八这碗饭,恰似岁月的佳酿,沉淀着往昔的珍贵回忆;又仿若情感的丝缕,牵系着游子的悠悠乡愁。岁岁年年,这滋味于记忆深处愈发醇厚香浓。不管我们走得有多远,哪怕海角天涯,每至腊八,故乡的人和事便如潮涌至,那是灵魂深处的一抹温情,任流年飞逝,唯爱不败;任岁月蹉跎,唯情不朽 。